痛苦难捱也能跨过,我们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千灯望星·除夕】天官年夜饭 黄金发糕

许久没有写文,深感自己退步,但仍祝诸君身体健康,新春快乐。


      谢怜刚跨出门一步,一点碎雪就飘到了他的肩上。今年京城的雪下得断断续续,常常是当晚下第二天只剩下融化的雪水,可今日却下得大了。昨晚他没有知觉地在温柔的梦乡中休憩,第二日醒来已是满城银白,松软的雪实实压住了屋上的瓦片。这是他回到京城的第一个月,距离与君吾那一战已有五年。

       第一年他离开了北方一路向南,最后停在临川的一个小镇;第二年他继续向南,看到了和鬼市一样繁华的番禺;第三年他向西走,最终在吐蕃停下,隔着茫茫雪山看到了飞扬的彩幡;第四年他向北,走到了当年的半月国,这里已经重新建立起商路;第五年,他重新回到了京城。五年可以发生太多的事情,也可以遇到太多的人,但他身边的人却从来没有变过。他记得这第五年回到京城可谓风尘仆仆,虽然花城可用缩地千里,但两个人终究还是慢慢地走,毕竟是回去过年,不是回去赶集。可惜年关将至,各路妖魔鬼怪都闹腾了起来,鬼市一时竟涌出诸多要务需要花城处理,两个人在京城郊外的小县安居后就分别了。花城虽有心带谢怜回鬼市,但谢怜想到那群鬼见到他将会闹腾得更厉害,还是笑着说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今年新年全权由他一个人筹划。

     “我也很久没有筹划过怎么过新年了嘛。”谢怜笑道,“前几年都是你在做,今年到我不好吗?”

      “……好,我很快回来。”花城这样说着,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靠在门框上,用那只明亮的眼睛盯着谢怜,“哥哥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好啦好啦,”谢怜哭笑不得,踮起脚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早点回来。”

       花城笑了笑,转身消失了。

       这样数数,也过了三天了。其实也不过是过了三天,怎么就这么想他呢?谢怜抬起头看门前挂的去年的红灯笼,红色的灯罩已是沾了灰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不能让三郎回来看见屋里还是旧样子!谢怜暗暗给自己打气,取下门背后挂着的斗笠便出了门。

       已是临近过年,大多户人家早已经将所有年货备好,商铺也歇业了大半,谢怜在西城区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一家完整的卖年货的铺子,叹了口气。忽而脚步一转,正看到一家矮矮的商铺,似乎很是冷清,牌匾上“林氏商铺”四个大字经历风吹日晒,也变得模糊起来。但是门口的小矮桌上,年画鞭炮堆得满满,可谓一应俱全。谢怜向那个商铺走去,靴子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响,那家店铺的主人似乎很是紧张,听到这个声音马上站了起来。

       谢怜看清楚了那店主人的模样,大约二十五六,梳着妇人髻,面容清秀但神色紧张。谢怜考虑到男女之别,退后两步,离老板娘远了一些,笑道:“您好,请问这些年货怎么卖呢?”

       老板娘暗松了一口气,有点勉强地笑道:“年画两分一张,五分三张,鞭炮……”她说着说着,脸色变得苍白了起来,谢怜向她的眼神望去,一群地痞流氓模样的人三三两两堵住了半条街。

       “喂!老板娘,都过年了该还钱了吧!”一个瘪三笑嘻嘻一脚踩在堆放货物的矮桌上,在一张门神像上留下了灰黑色的鞋印。谢怜低下头一看,好家伙,踩的还是裴茗那张英俊的脸。他心中默念三声罪过罪过,起身挡到了老板娘面前:“各位朋友,新年将至,又何必急着催债?我想这位老板娘既然已经在想办法赚钱,那必然没有逃债的意思,不如你们心平气和坐下谈一谈?”

       那小瘪三“呸”了一声:“谁和你是朋友!让她今天把钱给交了,否则我们就把店砸了!你帮她说话,怕不是她姘头!”说罢就要一脚踹翻矮桌,谁料被一只手稳稳按住肩膀,动弹不得,他一转头,正对上谢怜和善的微笑。

       “……大家心平气和谈一谈,不好吗?”谢怜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手上的力道却慢慢加重了,一旁围观的流氓渐渐意识到不对,尽管那个瘪三动作没有变,但他脚下裴将军脸上的鞋印是越来越清晰。

       “大家冲啊,就一个臭道士有什么好怕的!”一个胖子吞了吞口水,振臂一呼,一时间一呼百应,大家抄着手上的棍子木棒冲了上来,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

       少妇见谢怜淹没在人群中,一时间呆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当她回过神来,局势却越来越清晰,这位年轻道人可谓一骑当千,不到十分钟,这场以多欺少便结束了。谢怜拂去身上沾染的尘土,走过来对老板娘微微颔首:“实在是非常抱歉,让您看到这种场面,实在是见笑了。”他微微笑着,身上白袍还是如新雪一般。

       “不不不不,真的非常感谢您!”老板娘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真的太感谢您了……如果不是道长您出手,我真的想不到要怎么办,您想要买什么就随便拿吧,我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些东西了……”

       谢怜观她脸色,想来哪怕给钱她也坚决不会收,只能点了点头:“那便却之不恭了,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老板娘开口。我一个云游道人,或许消息灵通一些。”

       听到此言,老板娘刹那眼眶红了,哽咽道:“我……道长,我确实有一事相求,只要你能帮我,我愿意将我家全部的积蓄给你,求求你!”

       她死死拉住谢怜的衣袖,声音断断续续:“我儿子他已经失踪两周了,我到处找都找他不到,他是在县太爷那里做仆从的,可是我去问,县太爷说他太顽劣,早就不让他做工了……让守卫去找,也根本没有消息!都怪我,我不该让他这么小就出去做工的,可是家里实在太穷,没有办法啊!”谢怜见她六神无主,在她眉心画了个清心咒让她稍微冷静下来,缓和声音道:“夫人不要心急,近日城中并没有出大事,想必令郎平安无事。可否将令郎的特征告诉我,我在路上会多多打听,你也别急坏身子。”他声音柔和,令人如沐春风,妇人听他此言,心情也稍稍平静了一些,将孩子的特征一五一十道来,只怕有任何遗漏。

 

       抱着年货,谢怜一边走一边回想画像和目前的消息:孩子六七岁,没有大名,小名叫铁柱,喜欢吃发面类的东西。因为家中贫困,只能将他送到县官做仆从,本是一周回一趟家,但自从两周前就没有再回过家,也没有带信回来。妇人不放心去县官那边询问,却得知铁柱两周前就受不了苦跑了,于是老板娘又被赶了出来。按照时间推断,必定是县官那边有问题,必须得去看看……他一心二用,不免分神,脚上石头一绊,差点摔倒在地,却在瞬间感觉有什么拉住了他让它保持住了平衡。他刚要转头道谢,就看到自己死命咬着自己袖口的几只银蝶,因为太过用力,一瞬间失重的银蝶向后摔去,吓得谢怜连忙伸出手心捧住它们。

       那几只银蝶似乎被吓坏了,呆呆地停在谢怜的手心不敢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睁开眼睛,看见是谢怜,扬起翅膀扑棱了两下。

       谢怜看着它们的模样,被逗笑了,戳了戳银蝶的翅膀:“哎呀,你们什么时候跟着我的?是三郎派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吗?”

       银蝶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谢怜歪着头笑道:“那他知道……我很想他吗?”

       话音刚落,他看到万千绚烂的银蝶卷起一道风,银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长靴盛着这风点到了地上,有人抱住了他:“哥哥。”

       谢怜吃了一惊,主动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花城的手,而花城仿佛理所应当地将那一大袋年货接过去了,两个人默默向家里走去,虽一路无话,但气氛融洽。

       “刚才那个老板娘的话,你听到了么?”谢怜握着花城的手,手指在花城手心摩挲了两下。

       “没有,没有经过哥哥的同意,我是不会偷听哥哥的隐私的。”花城挑了挑眉,“虽然我有点不高兴。”

       谢怜失笑,敲了敲他的额头:“你呀。”旋即将事情完完整整说了一遍给花城听,末了问道:“你说,我们明天去县官那里看看好不好?只是得想个办法混进去。”

       花城低下头思索一番:“这件事……我前几天在鬼市处理的一些事情,或许和这件事有关系。”

       到了家中,把大大小小的年货卸到地上,谢怜感觉终于能松一口气,花城指示银蝶去摆放好年货,拉着谢怜坐下,将手上的东西指给谢怜看:“哥哥,你过来看看。”

       他手上捧着一盏灯,那灯的制式谢怜是熟悉的,权一真为引玉养魂时使的便是这种灯,只是……

       “这魂魄……是生魂?”生魂便是肉体尚未死时因惊吓或意外被强行离体的魂魄,一般而言在小孩子身上见多,这个魂魄的凝练程度,也八成是小孩子。谢怜疑惑道:“鬼市怎么会有小孩子的生魂,是不是有哪个不守规矩的小鬼犯禁忌?”

       “我想应当不是,我发现这小孩时,他正在大街上游荡,如果是有小鬼犯禁忌,想必不会让他光明正大地在街上呆那么长时间。”花城坐在椅子上,将魂灯递给谢怜,“而且,这个生魂四处游荡,仿佛受了惊吓,对谁都不敢贸然靠近,哥哥你猜,我是怎么抓住他的?”

       “嗯?”

       “我当时身上带了块发糕,本来他还躲着我,看到这块发糕就贴到我腰间,赶都赶不走。”花城拍了拍自己的腰间,叹了口气。

       谢怜听到实在是非常想笑,可是事态紧急,脸色又渐渐严肃起来:“嗯——那看来这生魂在离体前的执念是和发糕有关的了。和发糕有关,不是渴望着发财的商人,就是馋嘴的小孩,而且对这种并不昂贵的食物有执念,那想必家庭不会富裕。这个生魂还是小孩,那我们应当去找最近京城中失踪的贫穷人家的小孩。那位老板娘家的小孩符合条件,而且那位老板娘还告诉我‘最近我去买发糕应该买不到,因为县太爷过新年,想摆六十六个发糕祝今年六六大顺。’刚好那个小孩还在县太爷家当仆从……”

       “身体也必须快点寻找,生魂离体一周就会变得虚弱,并且和原来的身体发生排斥。这生魂已经离体两周,最多再拖两天就要变成死魂,我们必须找一位消息灵通的人去打听。”花城沉思片刻,抬起头刚好对上谢怜的眼睛,两个人异口同声:“师青玄!”

 

       师青玄半夜被从庙里捞出来的时候还没睡醒,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听到事情后马上清醒了:“我对铁柱有印象的!铁柱经常来我这边找零活干呢,很懂事一孩子!我这边的孩子应该都认得他,现在我就让他帮你们找找。”

       半大孩子本就缺觉,半夜被叫起来更是心中不满,一个个坐在地上打哈欠伸懒腰。师青玄一边一个个把他们拉起来一边大声喊:“别睡啦!等会再睡!起来帮找找人!找到一个人发两个鸡腿,没找到发一个鸡腿!”他疯狂朝谢怜使眼色,谢怜了悟,当即作下承诺:“帮找人找到发两个鸡腿找不到发一个鸡腿!自愿!”这群小孩才陆陆续续起了身走出了庙。

       “接着呢,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师青玄挥了挥扇子,风师扇没有法力支撑,只是一面普通的扇子,谢怜看他这样心无芥蒂地拿着,想来是彻底放下了,对他会心一笑:“不用,我和三郎去县太爷那里看看。”

 

       既然是夜袭,那自然是不能从大门进去的。两个人在后院屋子找了个窗户翻进去,没想到这个屋子竟然是县太爷家的厨房,谢怜甫一进去就感到无限羡艳:那厨房各色美味珍馐齐全,六十六盘发糕格外雄伟壮观。谢怜忍不住按了按眉心:“这……我没记错这是个京城周围小县城的县太爷,而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吧?”花城按了按他肩膀:“有时候,皇亲国戚反而会比这种人更节省。不过哥哥你想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停停停停!没必要!我本来还想直接买就好,但是现在我更想亲手做了。”

       花城笑意更深了:“那不是更好?年夜饭加上这道吧。”

       “发面类很容易饱欸,当早餐倒是不错。”两个人嘀嘀咕咕,手上动作却不停,很快就将整个县官府搜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不会是沉到池塘底去了吧……”

       谢怜苦恼地歪了歪头,叹了口气:“没想到大年三十,还要做强盗行径,真是罪过罪过。”说罢一脚踹开了正房的大门。

       县太爷在好梦中感到被人推搡,怒吼一声:“何人敢打扰本官好眠!”周围似乎瞬间安静下来,他满意地翻了个身,不一会儿,那种推搡感又来了,他愤怒地睁开眼睛:“大胆!小心本官……”他噎住了,瞪大了眼睛,在他头顶上,悬着一柄锃亮的弯刀和两张微笑的脸。

        从那官府出来以后,谢怜长长叹了口气:“就为了一块发糕,至于么?”因为饿狠了的小孩偷吃了一块发糕,就打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三十大板,难怪生魂离体。只是这县太爷竟还是个管杀不管埋的,那孩子的身体不知被哪个下人处理掉了,这才是最令人苦恼的。

       这时候师青玄匆匆赶来,大老远就对着他们狂甩扇子:“老谢——找到啦!!!”他瘸了一条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难为他能跑那么快,指了个方向又狂奔起来。谢怜一惊,连忙牵着花城的手追了上去。

 

       铁柱醒了以后对这段时间的记忆模模糊糊,莫名其妙陪着母亲给两个陌生人磕了头,莫名其妙请庙里的乞丐头头吃了糖,莫名其妙被县太爷解雇,莫名其妙饭里多了两个鸡腿,他这段时间都过得很莫名其妙。他将一个鸡腿分给母亲,吃完午饭以后又被伙伴拉着神神秘秘地问:“出去吃年夜饭不?”

 

       说回谢怜这边,自从他看过那六十六道发糕拼盘散发出的黄金光芒后,心中震撼久久未消,想着一定要把这道菜加入年夜饭中。为此他早早醒来,试图下床——这似乎有些困难,因为花城把他抱得严严实实的,要起床就势必要吵醒花城,而昨晚花城陪他找了一个晚上……谢怜老老实实缩回花城怀里,眼睛一闭没过多久呼吸就又平稳了起来。在爱人怀里过于没有防备,以至于没有发现爱人在他缩回去的一瞬间嘴角弯了一下。总之,等他醒来已经日上三竿,爱人也不见踪影。

       谢怜走出门,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冬天的太阳,真是罕见啊,暖洋洋的都不想动了。”

       花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外,慢慢踱步走到他身旁坐下来:“哥哥不是说要做发糕的吗?三郎饿了一晚上了。”他歪着头看着谢怜,眼睛含着笑意,莫名让谢怜想起初见。那时满山红叶,躺在牛车上的小公子双目亮如星辰——那时他也不知道,他将会遇到一个怎么样的人,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每当想到那时,谢怜心中总是感到不可思议。

       “好啦好啦,那我去做啦。”他站起身刚想离开,就被花城拉住了手,花城眼中满是狡黠的笑意,“有妻子做年夜饭,丈夫不帮手的道理吗?”

        一进到厨房,谢怜的神厨之心又开始熊熊燃烧,中规中矩当然能制作出不错的食物,但真正的武道之人绝不会停留于此,没有创新哪能成为武道宗师!谢怜作为武学奇才,最擅长举一反三,这样的特性自然也被运用到了厨艺中——只见他熟练地将红糖放入温水,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匀速搅拌,直到完全融化。再取出面粉不断以太极拳方式搓揉,此步骤突出一个刚柔并济,力道匀称。花城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便拿起旁边的菜刀对着胡萝卜雕花。

        突然,谢怜停了下来。他缓缓转头问一旁专心雕花的花城:“三郎,我是不是忘记加什么了,为什么我觉得这样子蒸不开呢?”

        花城走过来看了一眼那揉成完美无缺球型的面团,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下:“哥哥,你是不是忘记放鸡蛋了?”

       谢怜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他弯腰从柜子中拿出两个鸡蛋放入盆中搅拌,再将红糖水倒入,一双筷子越搅越快,终于变成了稀糊糊。谢怜看着这盆稀糊糊十分满意,将米曲拿在手里,正准备到进盆中去,一个声音从院外传来——“老谢!方便我们进来吗——小孩想蹭个年夜饭!”他一个激灵手一抖,大半米曲进了盆。

       “……”谢怜看着至少多洒了两勺的米曲,心虚得搅拌的动作也越发迅速,口上应答着,“好——你们进来吧——”一阵乒呤乓啷的声音,谢怜想他们是进来了。

       他低头看了看盆里的棕色的黏糊糊,给自己打了打气,便用板子盖住糊糊,出去招待师青玄他们了。

       这次师青玄带来的人其实不多,也就十几个小孩和一个少妇,谢怜一看,是铁柱的母亲。谢怜想了想要做的菜,要招待这些人是完全够的,就笑着让他们坐下,随意一点,等到饭点就开饭。正要转身回厨房,权一真也大摇大摆地从院子正门进来了,看见谢怜点了点头,找了个位置坐下啃不知道从哪里掰的黄瓜。

       又多了一个小孩。谢怜拍了拍脑门,转身回了厨房。可他刚一踏进厨房房门,就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那块黏糊糊,膨胀得流了出来!谢怜当即冷汗冒出,脑中闪过无数主意又疯狂否定,花城偏过头去看了看他,捏了捏他的脸,把一个更大的盆递给他,谢怜开始手忙脚乱收拾溢出的糊糊。终于将砧板收拾好,可是看着这盘巨大的膨胀的糊糊,却不知如何是好。谢怜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一妙计:既然它膨胀了,那再让他缩回去不就好了?虽然这发面比正常过分许多,但是最多做出的面孔洞很多,只要将它压实,想必口感不会与正常的发糕有任何区别!

       想到就做,谢怜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花城,花城对他微微一笑,谢怜初踏入厨房的心火再度燃起,迅速烧水放置一条龙,虽然因为盆太大盖不上盖子,但谢怜心想这无伤大雅,只要盯紧不让发糕膨胀成直筒状即可。他紧张地盯着蒸锅的动静,突然被一只手盖住了眼睛:“欸?”

       “哥哥全身心都放在发糕上了,都没注意到三郎给哥哥雕的东西。”花城声音压得低了,听上去有点委屈。

       ……和发糕呷醋的三郎,也挺可爱的嘛。谢怜看了看那巧夺天工的用胡萝卜雕好的“太子悦神”,压力骤增,捧着花城的脸踮起脚给了他一个吻:“反正,那蒸锅里的东西也是给你吃的嘛,而且三郎雕得这么好,要是我给三郎做的食物没有那么好,那我可太不好意思啦。”

       花城听闻此句心情大悦,笑道:“哥哥大可不必这么紧张,发糕很好做的,你看你除了放多了米曲,其他都没有问题,味道也肯定没有问题。”

       “嗯!”谢怜听到爱人的安慰,心里也不由得对这次的作品产生了期待,尽管这发糕膨胀得有点超出他的预期。

       超蓬松发糕成形的一刹那,谢怜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理,只见他将发糕小心翼翼地倒出,伸出右手凝神聚气往发糕的中心砸去,“砰!”地一声,发糕当场缩水到原来的五分之一。谢怜仔细端详,照着中间凹下去的部分照猫画虎左按右压,没过多久,那块发糕整个的厚度终于达成了一致,同时,它也几近被压成一块纸板。

        呃……是不是太扁了?谢怜站着凝视着这块发糕,除了太扁又找不出太大的问题,正准备提起菜刀将这块发糕切成块,一旁的厄命早已恭候多时,只见银光一闪,那一大块切糕已经成规规矩矩的几十小块落在盘子里。谢怜“哇”了一声,像摸小狗一样摸着厄命的刀柄,厄命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直往谢怜身上蹭,缠在谢怜手腕上的若邪怒气冲冲地伸出了头。花城站在一旁,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气场却冷了下来:“蹭够没有?”不待厄命反应就把它带走了,走前还对谢怜笑得很乖:“哥哥,我去外面买点东西。”谢怜失笑,眨了眨眼:“好的,早点回来哦,很快就要开饭了呢。”

       花城走后,谢怜看着眼前已经切成方方正正几十小片的发糕,握了握拳:终于到了最后一步!前几步已经顺利解决,最后一步当然也会完全没有问题!他熟练地烧锅,放油,将发糕平摊在锅上,翻炒,每一步都及其完美,只是最后的成品似乎有什么问题——为它取名为黄金发糕,它竟真的显现出了黄金的色泽!

       谢怜心中产生了极大的震撼,不管这味道怎么样,这“色香味俱全”中的“色”是完美了,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吧?他本想偷偷摸摸先尝一口,但是这发糕是三郎想吃的,第一口一定要让三郎先吃到,因此他也没有尝试,只是将那一大盘发糕放置好,等着三郎回来。

       花城确实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还是一脸轻松的笑意,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没有那么令人轻松:“那县太爷在派兵追查我们,我方才在买东西时好像被认出来了,都怪它。”他拍了拍腰上的厄命,厄命瑟瑟发抖,眼睛眯起来挤出了一滴泪,看得谢怜心生怜爱。

       “那怎么办?”谢怜虽然没有料到这种情况的出现,但是心中却并不紧张,反而甚有闲情满怀期待地将一块发糕用竹签用竹签插起递到了花城嘴边,花城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这块发糕很久,才一口一口慢慢咀嚼:“哥哥厨艺是越来越好了呢,这种黄金的色泽,请京中有名的大厨都不一定能做出来。”

       谢怜抵拳到嘴边,轻咳两声:“你可别夸我了,我可不经夸,嗯……真的有进步了就好……对了,得告诉师青玄官兵来了这件事情,让那帮小孩子和铁柱母亲先去躲一躲。”

       花城眸光微动,笑道:“那倒不必。”

       不一会儿,谢怜就知道为什么花城说“那倒不必”了,这群小孩自小野到大,对这些官兵从来没有平民百姓对官员的畏惧,反而对这件事兴奋得很。铁柱听到这件事还特地跑来问谢怜:“大哥哥,我可以趁乱打他们吗?”

       谢怜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不可以哦,在母亲面前打架可不好呢。不过……嗯,如果能不被发现的话,打两下也没事的。对了,要不要吃发糕?”

       铁柱看了一眼那发糕,小孩子家家好奇心最重,并且这黄金发糕看起来金光灿灿,对年幼小孩充满了吸引力。他咽了一口口水:“好,谢谢哥哥!”说完马上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身体和灵魂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谢怜保持着和善的微笑:“?”

       花城在一旁抱臂解释道:“他魂魄离体多日,身体对魂魄有一定的排斥,经常会出现这种身体和魂魄不同步的现象,哥哥不必担心。”

       谢怜听罢,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我还担心是他吃了我做的发糕,吃坏了呢。”

      权一真在一旁听许久,啃着黄瓜溜了。

 

        虽知那些官兵要来,却不知来得那么快。桌子上的菜还没上完,一群人就已经堵在了谢怜院子外,县太爷被轿子抬着,挺着肚子正叫嚣着:“大胆贼子居心叵测,胆敢刺杀本官!自己认罪可从轻处理,要是抵抗,后果自负!”

       谢怜看了眼黑压压的人群,有些苦恼:“不能用法力,要解决这么多人还挺麻烦的,等打完菜都凉了。”一旁的小朋友跃跃欲试:“大哥哥要帮忙吗?打架我挺擅长,多给几顿饭吃呗,几年没吃过饱饭了。”谢怜哭笑不得,敲了敲他的萝卜头:“你们不打也有得你们吃的!来,把桌子全都摆到后面去,免得打架受到波及。”

       花城面色冷然,立起身往乌压压的人群前一站,明明是长身玉立的少年郎,气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你们是要一起上?动作快点。”官兵们面面相觑,大喝一声提着刀冲了上来。花城手起刀落,瞬间劈断了正面一个官兵的武器,他的动作太迅速,在场除了谢怜竟没有人看穿他的动作,只见他身形诡秘莫测,如入无人之境,而被他穿过的人海防线已是倒了一片,乌压压的人群竟围着他形成了一块圆形空地,官兵们捏着武器的手心都沁出冷汗,又迫于身后县太爷的命令不敢后退,一时之间场面僵持不下。

       谢怜心道擒贼先擒王,否则这场战斗将要影响年夜饭,突然福至心灵,搂着竹篓轻轻一跃,就点在了后院的竹枝上。只见他将那盖着竹篓的红布掀开,闪耀的金光尚未让下方的官兵们判断出是什么,就一片一片带着破风声和新年祝福向他们袭来: “不论如何,先祝各位恭喜发财啦!”,周围一圈官兵只觉一块坚硬如钢还闪着金光的东西撞向自己的牙关,反应慢点的牙齿壮烈牺牲,反应快的张开嘴叼住,却尝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一时要吐不是,不吐也不是,只能叼着那块“金砖”,流出了安详的眼泪。县太爷被特别关照,因张着嘴被硬塞三块,已是被刺激得不停干呕,却因为那个红衣人可怕的眼神不敢将嘴里东西吐出,喉中吞吞吐吐几番挣扎,最后还是咽了下去,只觉肠胃中好似有巨石滚落疼痛难忍,光天白日竟看见太上老君。而此时站在竹枝上的白衣道人笑眯眯地拢着袖子,温声细语道:“我想呢,大家新年年初想必都不想见血,不如一笔勾销。刚刚那块黄金发糕算是我给大家的新年礼物,祝大家恭喜发财。但是呢,如果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什么你们都知道的吧?”

       县太爷看见他笑眯眯的眼睛,又因腹中剧痛只能蜷缩成大号虾公,只能恨恨一挥手:“撤!”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便走了,只留下县太爷一个人在原地与花怜二人大眼对小眼。沉寂几秒后,县太爷愤恨大喊:“一群蠢货!带着本官一起走!”才见两个队伍末尾的人不情不愿地被赶过来拖着高贵的县太爷一起走了。谢怜看着他们的背影,疑惑道:“他们到底来干嘛的?”

       “大概是来接受你的祝福的。”花城捏了捏他的手心,又想了想,露出了有点孩子气的笑容,“毕竟真的是神仙的祝福嘛。”

       在后院围观了很久的小孩们见官兵走了,一窝蜂涌出来:“哇!大哥哥你好厉害,教我武术吧!”“大哥哥我能摸摸你那把刀吗!它好漂亮!”“大哥哥以前在哪里学武的,我也要去!”

       谢怜看着他们吵吵闹闹,不得不大声喊:“开饭了开饭了!再不吃要凉了!大家都坐下!”终于把大伙都安置好后,看着忙上忙下的谢怜,花城幽幽叹了口气,谢怜马上折返回来紧张地盯着他:“怎么啦怎么啦?是不是刚才打架伤着了?”

       花城一脸惋惜:“没有,只是一想到哥哥辛辛苦苦做好的发糕竟然大半数给了那群家伙,我就觉得很生气。”

      谢怜听到这句话,笑了起来:“其实我还做了很多,应该够你吃啦。等着我,我去厨房给你拿。”

       不得不说色泽鲜艳的东西对心智不成熟的少年儿童充满了吸引力,谢怜走出厨房时,不少半大少年围上来,对这道“黄金发糕”充满了兴趣,问能不能给他们桌上一小盆,可怜兮兮地比手势:“就一小盆,那么一点点!”花城见状,走过去护住谢怜:“那可不行,那是属于我的特别年夜饭点心。”小朋友们见他得意得翘起来的唇部弧线,心知这顿年夜饭是吃不上这神奇色泽的发糕了,于是打哈哈混了过去:“哈哈!那就算啦!”又笑着跑回去准备继续吃,跑到一半似乎想起什么回头大喊:“祝你们百年好合!”

       谢怜捂住了脸。

 

       这顿饭实在是被耽误了很长时间,以至于等到师青玄领着一帮小崽子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一群热热闹闹的小孩子走以后,院子马上安静了下来。幸好这帮小崽子有在别人家吃饭的自觉,要收拾的地方并不多,明日再收拾也不打紧。当日正好明月高悬,越过竹枝与树冠,静静地洒到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谢怜无声地笑起来。

       花城看着他,脸上有着不自知的温柔笑意:“怎么了?”

       谢怜笑道:“我突然想到,‘山中除夕无他事,插上梅花便过年’,正好附近就有长一棵梅花,明日我们同去可好?”

       “好。”他侧过头看他,正好看见清澈月光下他眼底满溢的温柔。

       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又是一年到来了。

 

后话:不知何时开始,从民间开始流传一个神话:在春节时若是奢侈浪费,就会受到共同掌管灶厨的红衣白衣两个神明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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